樂文小說網 > 長門好細腰 > 第163章 并州之戰

  這里沒有高堂,他直接越過了那一道。

  喜娘愣了愣,嚇得心跳都加快了,冷不丁聽到將軍吩咐,唉唉地應了兩聲,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,大聲吆喝:

  “夫妻對拜!”

  馮蘊無法看到裴獗的表情,但以她的了解,他此刻應當是沒有表情的。

  “送入洞房!”

  四周局促不安,只有喜娘盡責盡職。

  大戰在即,容不得半點遲疑,馮蘊幾乎只是匆匆地鞠了一禮,就被人帶入了洞房。

  喜樂聲停了。

  喜宴擺在桌子上,沒有人動。

  大婚和大仗天衣無縫地銜接在一起,帶來的緊張和急迫,讓很多人都來不及反應……

  馮蘊剛被扶坐在榻上,伸手就揭蓋頭。

  喜娘忙不迭地阻止,“夫人不可……”

  沒有新娘子是自己揭蓋頭的,可馮蘊脖子都快被鳳冠壓彎了。

  而且,她知道,今夜是注定等不到新郎的。

  大計已成。

  還要這勞什子的婚禮做什么?

  她眼下只擔心裴獗要如何以五萬兵馬應付蕭呈三十萬大軍攻城。蕭呈拖到今日出兵,必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……

  怎么看這場仗都是敗局……

  不可讓小人得志。

  尤其她從蕭榕嘴里得知,馮瑩就在恒曲關,更是喉頭發緊,顧及不了那許多,身著喜服便從洞房里跑了出去。

  兩個仆女和喜娘都在后面追。

  馮蘊在別院外看到了裴獗。

  他已經脫掉喜服,換上了鎧甲,鐵盔下俊朗的面容冰冷肅殺,隔著那么遠的距離,也讓人生畏。

  “將軍……”

  馮蘊喊住她,想說點什么。

  可最后她只是微微一笑。

  “等你凱旋。”

  裴獗眼里好似有流光滑動,但只有一瞬便無蹤跡,他朝馮蘊點了點頭,跨上戰馬,駕的一聲便策馬離去。

  一群侍衛緊跟其后,轉瞬消失在長街上。

  馮蘊提著裙擺追了幾步,停下來。

  身著嫁衣的新娘子,站在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子中間,望著遠去的人,畫面定格般沉寂……

  

  齊軍的攻城戰是黃昏前發起的。

  冬日里晝短夜長,號角從山那邊傳入蒼穹,沒過多久,暮色便低低地壓了下來。

  山呼海嘯的吼叫聲,震耳欲聾。

  這次攻城的人數,比上次更多,密密麻麻的齊軍黑壓壓地一片,聲勢浩大。這是蕭呈第一次指揮如此多人的大軍團作戰,擺出了勢在必行的攻勢。

  他要一舉拿下并州,拿下裴獗。

  勝負在此一搏。

  大型攻城戰車通過填埋的壕溝,一輛輛往南門方向推過來,裂石和碎木從天而降,激烈地拍向并州城墻,帶火的箭支照亮蕭索的天空,一支支飛向城墻,不知哪里被點燃,頃刻便濃煙滾滾……

  行營別館里,十分安靜。

  死亡一般的安靜。

  “咀!”并州城上方,發出一道響亮的聲音。

  只見一個不明物快速地升到半空,炸開,絢麗得如同焰火一般。

  小滿站在院子里,指著它大聲問:“女郎快看,那是什么?”

  馮蘊抬頭,“響箭。”

  小滿問:“響箭是做什么用的?”

  馮蘊心下微惻:“傳遞信號。”

  她不知道裴獗是在給誰傳遞信號。

  離并州最近的晉軍駐軍在信州,這樣遠的距離,信州的將領不可能看到訊號。就算看到,也趕不過來。

  更何況,紅葉谷還駐守著北雍軍的兩支叛軍……

  這個死局,裴獗要如何解?

  “女郎!我好害怕……”

  上次安渡被圍,她們都經歷過,但那次并沒有真刀真槍的拼殺,這次不一樣了,那些震天的喊殺和劇烈的碰撞,隔著很遠的距離都能聽到。

  小滿的臉色很是緊張。

  “我們眼下該怎么辦?”

  馮蘊看著昏暗的天空,“關上門,睡覺。”

  小滿呃一聲,回頭看她,嘴巴久久合不攏。

  “女郎,你在跟小滿說笑對不對?”

  馮蘊問:“不睡覺你要如何?上戰場嗎?”

  小滿立馬閉上了嘴巴。

  馮蘊道:“先收拾好東西,接著養精蓄銳。萬一將軍打輸了,我們就要逃命了。”

  小滿和大滿對視一眼,忽然覺得女郎說得很有道理。

  吃飽肚子,睡好覺,就算大難臨頭,也會比別人多一些生存的機會……

  馮蘊躺在熏著笑荷香的榻上。

  新換的大紅喜被,很是陌生的感覺。

  她睡不著。

  腦子里,是齊軍螞蟻似的密密麻麻越過護城河往城墻上爬的畫面,是裴獗被人一箭穿胸的樣子……

  她身上寒意陣陣。

  炭火的溫度,擋不住冰冷的想象。

  

  恒曲關。

  夜幕降臨,山風拂出一片肅殺。

  蕭呈在中軍帳中觀看輿圖,神色很是肅穆。

  齊軍大舉攻城,要是不能一舉奪下并州,必會飽受非議。

  此戰對他而言只可勝,不可敗……

  “報——”

  一聲疾呼傳來。

  蕭呈抬眼,“進來。”

  斥候扶著腰刀跑步入內,單膝跪下。

  “陛下,晉軍設伏兵在鬼河左岸,有深溝高壘掩護,還埋伏了弓箭手,我左翼軍尚未深入,便遭伏兵襲擊。”

  蕭呈尚未說話。

  又一個斥候急急忙忙地沖進來。

  “陛下!急報——”

  他大口喘氣,臉色灰白,嘴唇好似都咬合不住。

  “韓胡楚降軍,突然,突然從右后方朝我軍猛攻……他們反了啊!”

  “報——”

  再一道長聲。

  來人腳步飛快,人沒進帳,聲音已然高聲喊開。

  “陛下,陛下不好了。西北方向受晉軍精銳伏兵襲擊,領兵者是赤甲軍副將敖七,他們伏擊我軍右翼謝將軍部,打亂了我軍攻城步伐……”

  這人聲音未落,外面再次傳來吶喊。

  “報——”

  蕭呈變了臉色,手微微攥緊,怒目而視。

  這次來的,是寇善的陣前兵卒。

  “陛下,陣前傳聞,晉軍有十萬援兵趕到,眼下晉軍士氣大增……我軍剛架上浮橋,裴狗便從城里殺了出來,騎兵直搗陣前,沖散了我軍攻勢……”

  緩一口氣,他又道:

  “寇將軍令小人稟呈陛下,北雍軍強橫,三面有伏兵接應。我大軍恐將,恐將陷入重圍……”

  陷入重圍?

  蕭呈攻城前便懷疑裴獗有詐,沒有將主力悉數壓到陣前,但寇善和謝叢光所率大軍少說也有十五萬人,還有夏侯憲和馮廷基接應,三路進攻,即使三路都受到伏擊,又怎會陷入重圍?

  哼!

  要是以多打少,還被人圍困致死,那他這個皇帝不做也罷!

  “裴獗敢出城迎戰,膽子不小。”

  燈火斑駁的灑落下來,披在蕭呈的身上,映得他面色越發平靜。

  “來得正好,替朕更衣。朕要披甲上陣!”

  平安睜大眼睛,抬頭看去。

  “陛下,不可!”

  只要御駕坐鎮恒曲關,有天險守著,便不會有危險,可皇帝要是親自去到陣前,那危險性就無法預估了。

  平安咬緊牙關,拼死上前阻止。

  奈何皇帝心意已決,一襲銀甲上身,英武不凡。

  “公孫炯,胥持,領三甲營隨朕支援寇善。”

  這是要上陣和裴獗一較高下的意思了。

  平安腦袋嗡嗡作響,急得直跳腳。

  “陛下啊,戰場上刀劍不長眼睛,龍體為重啊。”

  馮瑩便是這時過來的,她看著蕭呈鐵盔下冷肅的一雙眼睛,黑漆漆的滿是戾氣,當即嚇白了一張芙蓉臉。

  “陛下萬金之軀,怎可冒險上陣?”

  她太明白蕭呈的生死對她的重要性了,南齊皇帝在短短二十多年里換了幾任,如果蕭呈出事,那她的下半生將會徹底灰暗,永無出頭之日。

  馮瑩跪下來,流著眼淚苦苦哀求。

  “陛下,為天下蒼生為萬千百姓,求您三思呀。”

  蕭呈沒什么表情,只是冷冷淡淡地看著她。

  “讓開。”

  馮瑩凄聲而泣:“陛下!”

  蕭呈:“朕還沒戰死,哭什么?”

  他聲音聽不出喜怒,可馮瑩卻嚇得當即止住了哭聲,死死咬著下唇,哀哀地看著他。

  “妾……妾……不忍陛下赴險……”

  蕭呈一言不發。

  侍衛牽來了座駕,那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馬,高大健碩,蕭呈不再理會馮瑩,從她身側走過,跨步上馬,駕的一聲,揚蹄而去。

  馮瑩跪在地上,望著夜空和潮水般奔騰而去的隊伍,長聲悲呼。

  “陛下……”

  

  并州城。

  大滿和小滿也沒有睡,門板后面抵著凳子,兩個人坐在凳子上,聽著震耳欲聾的聲音,一直到夜色暗下來。

  “上次女郎說,人累了,就要歇著,攻城的齊軍打一陣子,總得停下休戰,為何還不停下?”

  小滿低低的聲音,帶著困惑。

  大滿搖頭,“我也不知,大概陛下要傾力一搏吧。”

  她仍叫陛下,小滿撇下嘴,沒有說話。

  門板就在這時被人敲響。

  “是左侍衛。”小滿驚喜地起身,沖過去開門。

  房門在吱呀聲中打開。

  葉闖面色緊繃,表情是少見的冷肅。

  “夫人呢?”

  他沒有再叫女郎。

  在大將軍非得禮成后才披甲上陣那一刻,他們都知道馮氏女郎便是不折不扣的將軍夫人了。

  小滿看到不是左仲,表情有點失望,聲音也急急的,

  “夫人歇下了,葉侍衛……外面怎么樣了?沒事吧?”

  葉闖看出來小滿的緊張。

  他表情松緩了些,“出了點狀況,我須即刻見到夫人,勞煩妹妹通傳。”

  小滿微微愕然,來不及應話,內室便響起馮蘊的聲音。

  “葉侍衛,發生什么事了?”

  她拉開門,便將目光投向葉闖。

  葉闖望著那雙如炬般明亮有神的眼睛,方才的焦灼淡了一些,上前朝馮蘊行了一禮,說道:

  “夫人,鄧將軍有異狀,屬下得聞很是不安……”

  在裴獗出城迎戰齊軍時,留下了鄧光和他的橙鶴軍守城,本是為了彼此接應。豈料,裴獗出城不久,鄧光便悄無聲息地將四門守衛換成了他的親兵心腹。

  “眼下城里幾乎全是鄧將軍的人,若鄧將軍真有異心,極是不妙……”

  鄧光?

  那是裴獗的心腹,是他極為信重的人,按說不應當才對……

  但葉闖跟隨裴獗多年,馮蘊相信他的直覺和判斷。

  這相當于是外敵未除,窩里反。

  假若鄧光舉兵反叛,這個時候最危險的就是并州城,不論裴獗和齊軍輸贏如何,回城受阻,也沒有糧草為續,內外夾擊,非死不可。

  還有他們這群人。

  困在城里更是網中的鱉,全然由不得自己。

  此刻,馮蘊很難去猜測鄧光是什么心思,是早就與蕭呈勾連背叛了裴獗,還是想借機占據并州,又或是與大晉朝廷有了什么首尾,出于別的目的……

  但不得不防。

  馮蘊問:“鄧光親兵有多少?”

  葉闖道:“少說三千。”

  橙鶴軍麾下不會人人都聽命于鄧光,但他在軍中深耕多年,有三千親兵足以撼動其他心志不堅舉棋不定的士兵。

  在這樣的時候,破壞力太大了。

  “依葉侍衛之見,我們眼下當如何應付?”

  葉闖道:“從北門出城,若守衛不讓,即可斷定鄧光已反。屬下等當誓死掩護夫人離開……”

  馮蘊微微瞇眼:“北門出去,過了渡口便是紅葉谷的方向……不照樣是送死?”

  “不……”

  葉闖猶豫一下,拱了拱手。

  “夫人有所不知,大將軍原本計劃好,待齊軍攻城,便聯合紅葉谷的韓胡楚兩軍包剿蕭三……”

  韓胡楚三人不是背叛了裴獗嗎?

  難道那也是裴獗之計?

  上輩子背叛的人,沒有背叛?

  上輩子沒有背叛的人,突然背叛了,事情不在既定軌道發展,馮蘊背心隱隱有些汗濕……